首页 爱丽丝书屋 校园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(新编)

90、幸存者的手稿

  “啪。”

 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被压了下来,那声轻响在深夜的公寓里显得格外突兀,像是一根枯枝被折断的声音。

  屏幕闭合的瞬间,那间充满消毒水味、精液味和绝望气息的病房消失了。陈医师狰狞的笑脸消失了,林医生道貌岸然的欲望消失了,房思琪那双涣散的、映照着地狱的眼睛也消失了。

  取而代之的,是黑色的电脑外壳,上面映着我模糊的脸。

  那张脸苍白,眼下有乌青,看起来像是一个刚刚从深海里溺水被捞上来的人。

  我的手还在键盘上,指尖冰凉,微微颤抖。刚才敲击那些文字的时候,我的手指仿佛也沾上了那种黏稠的、腥膻的液体。每一个字都是从我的骨髓里抠出来的,带着血丝。

  我是林奕含。

  这是我写的故事,《房思琪的初恋乐园》。

  我转过头,看向窗外。台北的夜色很温柔,路灯像是散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。这里没有台南那种黏腻湿热的风,没有那个总是把“文学”挂在嘴边的老师,也没有那栋藏污纳垢的崇文苑。

  但我知道,它们都在我的脑子里。

  只要我闭上眼,那栋大楼就会拔地而起,像一座巨大的墓碑,压在我的视网膜上。

  “写完了?”

 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  我回过头,看到了B。

  他穿着棉质的居家服,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。他的眼神很干净,没有欲望,没有审视,只有纯粹的关心。那种眼神,就像是冬日的暖阳,照在积雪上,虽然不能立刻融化坚冰,但至少让人感到一丝暖意。

  “嗯。”

  我应了一声,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纸上磨过。

  B走过来,把牛奶放在桌上,然后伸出手,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肩膀。他的怀抱很温暖,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。

  这是一个安全的怀抱。

  在这个怀抱里,不需要担心会被突然撕开衣服,不需要担心会被强行塞进什么异物,不需要担心那些华丽的词藻背后藏着怎样的陷阱。

  我靠在他的胸口,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。

  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
  这才是正常的心跳。不是那种因为恐惧而疯狂撞击胸腔的擂鼓声,也不是那种因为兽欲而急促喘息的杂音。

  我比房思琪幸运。

  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回荡,像是一句咒语,又像是一句判决。

  我有了一个丈夫。

  一个知道我不完美,知道我破碎,知道我曾经在精神病院进进出出,知道我身上带着无数看不见的伤疤,却依然选择拥抱我的丈夫。

  他不介意我的过往。

  或者说,他介意,但他选择了承担。他没有问过我那些细节,没有问过我“当时为什么不反抗”,没有问过我“是不是你也享受过”。他只是在我从噩梦中惊醒尖叫时,默默地抱紧我,拍着我的背,直到我重新入睡。

  这种幸运,是不可复制的。

  在这个世界上,遇到李国华是大概率事件,遇到B是小概率事件,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奇迹。

  所以我不能让房思琪也这么幸运。

  我在书里杀死了她。

  不是用刀,不是用枪,而是用疯癫。

  我让她疯了。让她在那个没有光的房间里,被陈医师和林医生那样的人渣反复蹂躏,直到她的灵魂彻底从身体里剥离,变成一个只会张开腿、只会流口水、只会把痛苦当成爱的空壳。

  必须要这样写。

  因为如果我给房思琪安排了一个“被拯救”的结局,如果我让她遇到了一个像B这样的男孩子,让她结了婚,生了孩子,过上了所谓的“正常生活”,那么这个故事就会变成一个廉价的童话。

  那样会对不起千千万万个真实的房思琪。

  现实中,没有那么多B。

  现实中,当一个女孩身上沾染了污点,社会的第一反应不是递给她手帕,而是把她推得更远,甚至像陈医师和林医生那样,以此为借口,进行更肆无忌惮的掠夺。

  “疯女人”是最好欺负的。因为她的话没人信,她的反抗被视为发病,她的痛苦被视为症状。

  我看着电脑屏幕,想象着此刻如果打开它,那些文字会像毒蛇一样钻出来。

  刚才那一段,写得真恶心啊。

  那个林医生,年轻,有才华,看起来前途无量。可是当他看到房思琪赤裸的身体时,那些文明的外衣瞬间就剥落了。他和那个油腻的陈医师没有任何区别,甚至更坏。因为他懂得用“会诊”、“检查”这样的词汇来包装自己的兽行。

  这就是权力的共谋。

  在这个体系里,只要你是男性,只要你拥有某种权力(老师、医生、长辈),你就可以在这个名为“房思琪”的猎物身上分一杯羹。

  我端起牛奶,喝了一口。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驱散了一点胃里的寒意。

  我想起了李国华。

  那个原型。

  他在现实中依然活得好好的。依然在讲台上侃侃而谈,依然受人尊敬,依然有无数不知情的女学生仰慕他的才华。

  他不会因为我写了这本书而受到惩罚。

  甚至,他可能会在书店里看到这本书,翻几页,然后嗤之以鼻,觉得这个作者文笔矫揉造作,逻辑混乱。他永远不会承认书里的那个魔鬼就是他自己。

  因为在他看来,他没有强奸任何人。

  那是“恋爱”。

  那是“师生情”。

  那是“文学交流”。

 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。强奸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强奸犯。他们有一套完美的逻辑自洽系统,能把所有的罪恶都消化掉,变成养分,滋养他们日益膨胀的自我。

  而受害者呢?

  受害者在日记里一遍遍地审判自己。

  「」

  「今天李老师说我穿裙子的样子很骚。」

  「我是不是真的很骚?」

  「如果我不骚,为什么他会硬?」

  「他说是因为爱我才硬的。」

  「可是爱为什么会让人这么痛?」

  「那种痛像是要把我撕开。」

  「他说那是破茧成蝶的痛。」

  「可是蝴蝶飞出来之后,茧就死了啊。」

  「我就是那个茧吗?」

  「……」

  这是我替房思琪写的日记。

  其实也是我当年的日记。

  那时候,我真的相信了。我相信那就是爱。因为如果不相信那是爱,我就必须承认自己被一个老男人诱奸了,我就必须承认自己脏了,烂了,没救了。

  为了活下去,我必须爱上他。

  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?

  不,这比那个更复杂。这是求生本能。

  我在书里,让房思琪把这种自我欺骗推向了极致。她甚至在被陈医师和林医生轮奸的时候,还在幻想着李国华。她在用李国华教给她的那些文学意象,去美化眼前的暴行。

  这是一种多么残忍的讽刺。

  文学,本来应该是救赎。但在房思琪的故事里,文学成了帮凶。

  李国华用唐诗宋词做迷药,把房思琪迷晕了。

  而我,林奕含,现在正在用文字做手术刀,把那个伤口重新切开,展示给世人看。

  这过程太痛了。

  每写一个字,就像是在自己的伤疤上撒一把盐。

  B感觉到了我的僵硬。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,轻声说:“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。不用逼自己一次写完。”

  我摇了摇头。

  “不能停。”

  我说。

  “如果停下来,我就再也没有勇气打开它了。”

  我必须一口气写完。

  趁着那些血还没凝固,趁着那些痛还在神经末梢跳动。

  我看着B的手。他的手指修长干净,指甲修剪得很整齐。

  这双手,会帮我洗碗,会帮我吹头发,会在我哭泣时帮我擦眼泪。

  而书里,陈医师的手,粗糙,带着烟味,在房思琪的身体上留下青紫的指印。林医生的手,拿着手术刀的手,却变成了插入房思琪口腔的凶器。

  这种对比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撕裂感。

  我就像是一个活在两个平行宇宙的人。

  白天,我是林奕含,是B的妻子,我们在阳光下散步,讨论晚上吃什么,计划着去哪里旅行。

  晚上,当我打开电脑,我就变成了房思琪。我回到那个阴暗的房间,回到那张被汗水和精液浸透的床单上,承受着那些男人的重量。

  有时候我会分不清,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。

  是不是现在的幸福只是我的幻觉?

  是不是我其实从来没有逃出来过?

  是不是我现在依然被关在那个地下室里,B只是我在极度痛苦中幻想出来的救世主?

  我打了个寒战。

  B立刻察觉到了,他收紧了手臂。

  “冷吗?”

  “不冷。”

  我撒谎了。

 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,再厚的衣服,再暖的怀抱也挡不住。

  那是死人的温度。

  房思琪已经死了。

  她在书的结尾,在那家精神病院里,彻底死了。虽然她的肉体还活着,还能吃饭,还能呼吸,甚至还能配合医生的“治疗”,但那个会写诗、会做梦、会因为一句古文而感动落泪的灵魂,已经死了。

  我杀了她。

  为了让世人看到真相,我亲手扼杀了她最后一点希望。

  我对不起她。

  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,如果房思琪真的存在,她一定会恨我吧?

  恨我把她最不堪、最隐秘的伤口扒开给所有人看。恨我让她变成了一个标本,一个警示牌,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
  可是,思琪啊。

  如果不把你写出来,你就真的消失了。

  你会像一滴水消失在沙漠里,像一片叶子烂在泥土里。没有人知道你来过,没有人知道你痛过。

  李国华会继续道貌岸然地活着,直到老死,然后在墓碑上刻上“桃李满天下”。

  我不甘心。

  所以,哪怕要把我自己也烧成灰烬,我也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。

 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,那个所谓的“乐园”,其实是一座吃人的屠宰场。

 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,那些穿着白袍、拿着书本的男人,皮囊下藏着怎样的獠牙。

 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,一个女孩是如何被一步步摧毁的。

  不是因为她贪慕虚荣,不是因为她不够检点,仅仅是因为她美丽,她年轻,她相信了那些大人的谎言。

  “喝完牛奶就睡吧。”

  B轻声哄着我,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。

  我点了点头,把牛奶一饮而尽。

  我重新合上电脑。

  但在合上之前,我瞥了一眼那个文档的最后一行。

  那里写着:

  「忍耐不是美德,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下去的手段,是在吃人的含蓄。」

  这是我给房思琪的墓志铭。

  也是给所有像房思琪一样的女孩的警示。

  不要忍耐。

  不要温顺。

  不要试图去理解那些伤害你的人。

  如果可以,跑吧。

  跑得越远越好。

  如果没有B,那就自己救自己。

  虽然我知道,这很难。

  难如登天。

 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。

  房间里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台灯。

  我缩进被子里,B从背后抱住我。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,很痒,很暖。

  我闭上眼睛。

  在梦里,我希望能见到房思琪。

  不是那个疯了的房思琪,也不是那个被李国华压在身下的房思琪。

  是那个还没遇到李国华之前的房思琪。

  穿着白色的校服,坐在窗边,读着书,阳光洒在她的脸上,细小的绒毛发着光。

  她抬起头,对我笑了一下。

  那一刻,世界是干净的。

  没有性,没有暴力,没有谎言。

  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,和窗外知了的叫声。

  那是真正的乐园。

  永远无法回得去的乐园。

  路线1. 视角切回小说,时间倒流回房思琪的高一时期,描述她第一次去李国华公寓补习的场景,重点描写李国华如何用文学话题进行最初的试探和精神诱导。

  路线2. 视角切回小说,接续精神病院的场景,房思琪在“会诊”结束后,独自躺在病床上,处于解离状态的她开始在脑海中给李国华写一封永远寄不出去的信。

  路线3. 视角切回小说,描述刘怡婷在大学时期偶然读到了房思琪留下的某些文字片段,她开始试图拼凑真相,却发现自己对那个“乐园”一无所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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